(八)
我心踏实了。实地考查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:“知识青年与女社员‘搭伙计’的事是无稽之谈!知识青年根本没有‘搭伙计’的毛病!”不过吴成不该找男人常不在家的有夫之妇,这样容易招惹是非!我得给他提个醒儿。
回家我和吴成照常吃饭,刷锅洗碗的时候我提醒他说:“和三板得悠着点儿”。之后我依旧坐在自己制做的小课桌前写日记,吴成也照旧外出串门,手里拿了本《水浒》,一定是给社员讲书去啦。
日子就这样过着,平而淡地过着。春去夏来,地里的莜麦已经锄过了两遍,再就等着开镰割麦啦。庄户人又能消停消停。这天,吃过晌午饭,在我家几个村干部正在商量如何打狗的事。村里不许养狗,这是上级的指示。可大伙并不同意,正在大伙吵吵得热闹的时候,有人在外面隔着窗户敲玻璃,“嘚、嘚、嘚----”敲得还很急,我回过头一看是吕连奎,满脸通红,一定是有什么急事。我向他招招手,叫他进屋说话。他推门进来朝着根胜老汉就喊:“快、快、快去看看吧----”原本就说话不利落,这一着急变得结巴起来。老汉用手比划着让他别急,慢一点儿说。连奎咽了一口吐沫:“我家三板她、她、她她她把水瓮给砸啦----她还把吃饭用的铁锅也给砸啦!你们快去看看啊!”他话没说完,屋里的人都怔住了,这薛三板是有名的安稳人,从不发火闹脾气的,今天是这么回事?还是根胜老汉沉得住气,他指着连奎问:“那她是为个甚呀?”连奎越发结巴起来:“咳---她、她、她她她是和俄、俄、俄大大闹腾个厉害!”当地人管‘爸’叫‘大’,就是连奎他媳妇和他爸打架啦! 根胜老汉似乎早已知道个中的因由,听连奎一说,扭过头去不再言语。连奎见状把脸对向了我:“石官儿,你快去家看看吧!帮俄劝劝三板啊!要不俄那家就真的莫法子过啦!”说着那眼泪都流出来了,我这人耳根子软,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站起身来。知道这队委会已经开完就是在闲叨念,看看根胜老汉的神态、架势,知道他自己不愿意掺和薛三板的事,我于是起身跟连奎一起出了窑门。
还没走进吕家的院就听见薛三板那嘶哑的哭闹声,看来她已然哭闹了有些个时辰。院门外围站几个闲人和孩子,见我过来纷纷散去。我跟着连奎走进窑里,地上有些积水,是从里间流出来的,我垫着脚几步来到里屋的门口,那薛三板听见有人来了,哭声突然加大了嗓门,还夹杂着一些骂人的脏话:“你这灰疙泡----你这挨刀侯----”我刚一露面,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,一定是对我的到来她感到意外。我对屋里的状况感到不仅是意外更是惊愕,虽然听过连奎的讲述心里已有些思想准备但还是不由得暗暗地吃惊:毫不夸张地说这情景已经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!屋里乱七八糟不说,最扎眼的是靠墙的大水缸被砸破了,白碴儿的缸瓦晾在那儿,靠下边有一个大洞,水从里边流出来,流到灶前的地上又漂着柴禾流出了屋。薛三板坐在有水的地上,身上脏兮兮的满是黑泥、披头散发的脸上抹得黑一道子白一道子的,活像个阎王殿前的小鬼。平日里白白净净的,说话低声细语、文文静静的薛三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这还不是最要命的,最要命的是屋门正对着的灶台上的那铁锅,锅底露了一个大窟窿,窟窿边上横着一把铁锤,锤头掉进了灶坑,灶灰溅了一锅、半灶台,连薛三板脸上也是。可见当时用了多大的劲儿!农村人最忌讳的就是 ‘砸锅’,想想电影《咱们的牛百岁》里的情节就知道那砸锅和‘刨绝户坟、踹寡妇门’是齐名的,都是天理难容的恶行!就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能干这手活儿啊!心目中也只有日本鬼子才能干得出来的。所以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日本鬼子进村了一般!
看看连站脚的地儿都没有,我不得不上了炕。连奎也跟着上了炕,他用手指了指屋里那些被破碎的家具,激动得原本就红的眼睛更红了,要说什么哽咽着没有说出来。
“到底是因为个甚?”我尽力压着胸中的不满,用当地话音问她们。薛三板这时已经站起身来,是想对我礼貌些、也亲近些。见我问她,她低着头扬起眉看了我一眼,没有说话。那眼神里已然没有了愤恨,充满的是一种特有的哀怨,里面象是包含着许多的话语,我一时搞不明白她要说什么,压低了声调又问:“为个甚呀?还闹成个这!”她大概以为我知道是为什么,对我的反复问话有了反感,用牙咬着薄薄的下嘴唇,不再说话。旁边的连奎迫不及待地插嘴:“就是个这,我问了半晌,她也就是不说!”连奎说的很着急,声音也很大。
话音刚落,门外有人接着话茬:“来,让俄说给你!”
我探头一看,不是别人正是连奎的爸爸、薛三板的公公、也是这家的户主吕冻子老汉。年近60岁老汉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,直瞪着那双凸出的金鱼眼,说话时的吐沫星子还挂在嘴边。“是个这----”他刚要往下说,只见那薛三板“突”的一下站起身来从破锅里抄起那把铁锤,转身朝吕冻子奔去。(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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